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如果选择留在这里打黑工，她们很快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。”

西西里岛是我意大利旅行的最后一站。从拿波里飞到首府巴勒莫后，我就匆匆开始了五天环岛之旅。阿格里真托、锡拉库萨、卡塔尼亚、塔尔米纳……走过这些地方后，我坐着火车到达了墨西拿，它是西西里的第三大城市，与意大利本土隔海相望。而我的计划就是在这里停留一晚，然后坐渡轮回到本土。

西西里岛风景无敌，吸引着我的到来

照例用“沙发冲浪”的方式住进了本地人的家里。接待我的是55岁的Angilo大叔。他早年在北非和中东做生意，每个月都要在摩洛哥、突尼斯、利比亚和黎巴嫩这些国家跑一圈。做到差不多五十岁的时候，他选择了退休。

沙发主人Angilo

我俩约在他家附近的广场处相见，五分钟后Angilo出现了。我们边往他家走边随意的聊着。也许是全世界做生意的缘故，Angilo英语流利，见多识广，言谈幽默，我俩一见如故，分享着各自的旅行经验。到了他家，放下行李，已经到了晚饭时间，Angilo便邀请我和他前往一家本地不错的饭馆共进晚餐。

无数人冒险前往欧洲

点完菜后，Angilo给我讲述了他的退休生活，每天过的相当简单，除了自己下厨研究世界美食外，就是去家附近的难民安置点做志愿服服务。

说到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非洲难民潮，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。欧盟一直努力采取一些措施阻挡这些难民的涌入，包括在摩洛哥修建难民墙及付费给一些北非国家，企图让本国政府阻止这些难民跨过地中海。

年，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发现了这一“商机”背后的巨大利润，要求欧盟支付他5亿欧元的“好处费”，否则“欧洲就不再是欧洲”。直到年，北约开始轰炸利比亚，卡扎菲被杀身亡，利比亚国内局势也随即陷入混乱，欧盟企图“通过利比亚来阻挡非洲难民”的策略失败。同年，从非洲内陆连接到利比亚北部海边城市——的黎波里的走私难民的网络也就此建立。

每年都有大量难民背井离乡

而最近几年更是尤甚，随着一些国家饥荒、暴力、经济崩溃等问题愈演愈烈，几千万难民离乡背井，重新寻找出路，每年更是有几十万人来到这座小城，试图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欧洲。

凶残的人口走私生意

而从Angilo的口中我得知他帮忙的难民救助点，一名叫做Akanksha女孩的故事。Akanksha来自尼日利亚的贝宁城，她在家里排行老二，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妹妹。父亲在工地从事体力劳动，在她年幼的时候，死于一场车祸，随后全家就靠她妈妈经营的一家小卖部为生。

Akanksha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，认识了一名中介，中介拍着胸脯保证，可以帮助她搞到护照和前往欧洲的假签证和机票。抱着“我一旦找到工作，就能养活全家”的想法，她心动了。和妈妈商量后，她们卖掉了自己住的房子和土地，决定冒险一试。但是等来的却是心碎：中介原来是个骗子，拿到钱后便消失了。

Angilo告诉我，其实早在年代，贝宁人就已经开始利用假护照前往欧洲了，主要的落脚点为伦敦、巴黎、马德里、雅典和罗马等这些国际大都市。这些女性难民一般从事性服务行业，毕竟这是“挣快钱”的最佳方式——这样她们就可以把钱寄回家，改善家人的生活条件。当然，她们对家人的口径也很一致：“我们在这里做保姆、佣人和服务员，只要勤劳苦干，就不愁没饭吃。”

男人们也热切盼望到达欧洲

金钱说明了一切，欧洲的生活条件自然比自己国家好一千倍，很多母亲听了这些“蛊惑”便怂恿自己的女儿向蛇头借款，前往欧洲寻找工作。仿佛只要踏上欧洲这块大陆，苦日子自然就到头了。

Akanksha后来认识的一个女人就是如此。六年前，这个女人父母双亡，她和叔嫂住在一起，为了能前往意大利打工，她先后辗转于马里、阿尔及利亚、摩洛哥等国，一直在强迫从事性交易，天真的她还以为等寄给她叔叔的钱攒够后，就可以把她送上前往意大利的橡皮艇。直到一天，被抛弃在摩洛哥的一个小城，她才如梦初醒。随后，便回到贝宁城做起了人口走私的生意。

她承诺联系在西西里的“老板”，帮助Akanksha找一份工作，等挣到钱再把路费还给她即可。做梦都想完成学业，找到工作，能给妈妈买一套房的Akanksha，就这样不告而别的跳上了货车，来到了前往欧洲的第一站——尼日尔的阿加德兹，该市位于撒哈拉沙漠南部，是著名的走私难民中转站。

其实阿加德兹早在年前，商人们就带着食盐、象牙、黄金和奴隶，把这里作为穿越沙漠的起点。而如今这里也因为市场的需求，为难民落脚建立起了大大小小的毛坯房，设施及其简陋，称其为“贫民窟”也并不为过。尼日尔隶属于西非经济区，它的西、南边境为14个国家的三千五百万人开放，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来自各个国家的难民会聚集在此了。这里的难民生意红火过任何其他生意，基本也是唯一一桩可以挣到钱的生意。

来自不同国家的难民到达本地汽车站后，会通过电话联系各自的中间人，一旦信息核实无误，难民就会被告知落脚的地址，随后坐上本地人运营的摩托，被送到目的地，中间人会为难民支付交通费用。这些难民随后被安置在一间间又热又闷的屋子里，门口有专门带着砍刀的护卫看守。此时，需要上缴此次旅程的第二笔费用，如果交不出来，女性就要被迫提供性服务，为自己筹钱。

Angilo曾经在新闻报道里看到过这样一个细节：曾经有一个女孩因为家里再也拿不出一分钱，在阿加德兹被迫接了几百个客人，一年半后才攒够钱，得以继续她的旅行。在那里，每个客人的收费仅为3美元。

Akanksha的蛇头缴纳了第二笔费用之后，如果能成功的通过利比亚的Sbha，下一个目的地便是利比亚的海边城市的黎波里。

利比亚人对非洲的黑人充满歧视和暴力。在利比亚，本地人看到黑人，会不自觉的捂住鼻子；有黑人买完东西要求找钱的时候，胸口曾被捅多刀；本地人为了抢戒指，而砍断黑人的手指……这类事件层出不穷。

除了歧视和暴力外，在前往的黎波里的路上，还有可能遇到土匪。中间人让Akanksha和其他难民躺在货车里，上面铺上毛毯，毛毯上再放上西瓜，并且警告他们千万不能出声，“如果被土匪抓住，命就没了。”这些难民谨记中间人的“教导”，到达目的地后，已经有多人死于脱水和窒息。

顺利到达海边小城的黎波里，难民们似乎已经看到了“胜利的曙光”，但其实却并非如此。利比亚难民落脚点的房子通常是利比亚人在运营。Angilo就不止一次听说过在这些房子里，难民被暴打、虐待甚至被杀害的事情时有发生。据一个终于到达西西里的赞比亚人描述，每个周五利比亚人都会杀死五个没钱支付住宿费的难民，为即将到来的新人腾空间。

Angilo至今还记得那个幸运的年轻人讲述的经历：周五到了，老板喊了他的名字，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就此了结，突然一个老人站起来决定用自己和他交换。就在老人被拉出去枪毙的时候，眼睛里含着泪水请求道：“如果你有机会回到赞比亚，请告诉我的家人，我已经死了。”

除了不可预知的运气外，当前政治局势、蛇头的资金收入、甚至天气情况都会影响偷渡的成败。Akanksha和其他一百多个非法移民，在这座小城的仓库里足足呆了几个月，最终才决定出发。

警卫人员和难民救下一名儿童

这一天，风平浪静，难民坐着简陋的橡皮艇出发了，而对面意大利海上警卫队也派出了人员和船只，用来搜寻非法难民。过了几个小时，当Akanksha被警卫队救起来的时候，她正冻的瑟瑟发抖，双脚也因为浸泡了太久的海水而变的肿胀。

后面跟来的利比亚人也没闲着，趁着警卫队救人的时候，已经把橡皮艇上的发动机熟练的拆了下来，放在自己的快艇上。他们会带回利比亚重新卖给蛇头，从难民身上轻轻松松再赚一笔钱。

根据欧洲救援组织统计，年，就有名非法难民死于地中海，即平均每日就有16人死亡。但是海岸线长达多公里，没有人知道真实具体的数据。越来越多的难民把电话号码缝在衣服上，寄希望万一遭遇不测，被冲上岸后，会有好心人给家里打电话，把他们已经死亡的消息通报给家人。

Angilo的这番讲述，让我知道了这些非法难民的遭遇远比从新闻中了解的更加悲惨、不幸。

在欧洲继续黑暗的生活

永远不可能像本地人一样舒服自在

即使这些难民被送到西西里岛各个救助点后，又有Angilo这样的志愿者接手后，也不意味着他们真的就能过上好日子。

Angilo告诉我，这些女性难民因为没有身份，所以无法工作。想要在高物价的欧洲生存下去，她们就不得不联系这些已经为她们支付了旅费的“老板”，她们真正的身份其实是老鸨。这些老鸨们的背景都不简单，她们仰仗本地黑社会的“照顾”，而黑社会又和意大利警察相互勾结，只要这些难民一个电话，告知老鸨她们所在的城市和救助点，自会有人出面来安排这些难民的生活：包括申请居住卡、提供住宿和食物。当然“天下没有掉馅饼”的美事，这些还没有成年的姑娘们被迫就要开始靠卖淫为生，来偿还欠下的旅费。

根据国际移民组织统计，去年有名尼日利亚的女性难民登陆西西里，80%以上的女性沦为性工作者。而对于她们来说，意大利仅仅是个起点，很多人会被送往欧洲的各个城市——在很多见不得光的地方，年龄越小越受欢迎。

刚满17岁的Akanksha并没有联系她的“老板”，暂时在救助点安顿了下来。Angilo和其他的一些志愿者给她们送来了衣服和食物，还告诉了她们作为“人”应该享有的权利。

但是对于未来，Akanksha仍旧很迷茫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，和她同样迷茫的还有Angilo，他和我说：“你知道吗，这些孩子来到欧洲，我们给她们提供食物和住宿，但是然后呢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如果选择留在这里打黑工，她们很快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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